“皇上谬赞了,我家夫人,彼时也是穷途末路了,才会出此下策,若得罪了皇上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裴悬却摆摆手,不知笑了没笑:“你那夫人,也是巾帼不让须眉。”
“朕还听说,她自幼就跟着沈昭阳学武,如今虽然只有十几岁,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,作为一个女子,更是少见。”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时怀瑾一眼,“若只做个普通的闺中妇人,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。”
此话一出,时怀瑾直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,他早该注意到的,当时皇帝看昭黎的眼神就不对劲。这个皇帝做皇子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,但是他当初夺嫡时手段之狠辣让人闻之胆寒,时怀瑾当时虽然年纪不大,但也有所耳闻。
“皇上谬赞了。”时怀瑾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她年纪还小,若真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,还请皇上海涵。”
这殿内静得连外头簌簌的落雪声都听得见,时怀瑾似乎下定了怎样的决心,长袍下的手不觉攥紧了,似有青筋迸出。他就抬眸看着对面的帝王,无异于以卵击石,但他还是这样做了,臣子直视皇帝,是大不敬。
裴悬眼底杀伐果决的意味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模仿的,阴冷如在冬天都不冬眠的毒蛇,伺机而动,不加伪饰的野心——
他连兄长的妻子都敢强娶,如今不也好好地养在后宫,安安心心服侍他。既然如此,那臣子之妻又如何,只要他想,整个天下哪个女人他都能得到。
“朕封你为巡边将军, 意下如何?”眼皮轻挑,手中的狼毫被他毫不在意地搁置。
时怀瑾跪谢:“谢主隆恩。”
“明日就随着朕去巡边,可都跟家里交代好了?”
时怀瑾点头:“回皇上的话, 都交代好了。”
“好,那今天就先在宫里头住下, 不必见外,明日卯时出发。”说罢,裴悬便起身上前, 抬手将时怀瑾扶起
“微臣领旨。”
时怀瑾说罢退了出去, 在门口遇到刚好过来的皇后, 正是余月初, 恭敬地致礼:“皇后娘娘。”
余月初只是微微点点头,便直接推门而入。
“皇上, 臣妾来接孩子。”
裴悬抬眸:“已经让人又送回学堂了, 今日他的功课写得不认真,朕让他重写。”
余月初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“朕马上就要离开了,要两个多月才回来,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?”
“一路顺风。”
裴悬吃了哑巴亏,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, 便觉得对余月初惯得愈发厉害了, 长舒一口气:“就这些?”
余月初点头:“就这些。”
“天色也不早了, 你今夜便留宿在朕这里吧。”就差直接说今夜要她侍寝了。
余月初却摇摇头, 推脱自己月事来了。
“你再说?十天前你就说你月事来了不能侍寝, 十天后还是月事来了?朕怎么不曾听说有什么人的月事一来来半月的?”裴悬被她气得想笑, 偏生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余月初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如今已然不复存在,但却在这一瞬间像回到了十年前,灵动而狡黠, 轻笑着上前,凑到他耳边,轻言细语:“那要臣妾如何呢?裴郎。”
柔柔的热气一寸寸爬上裴悬的耳侧,裴悬却觉得一阵寒意,蓦然对上她的眼睛。细看着,她眼里映出自己的模样,其实他岁数也不算多大,三十多岁,眼尾却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,她也是。
“你还是不肯原谅朕?”
“是你杀了我的丈夫,是你害了我的母家,是你,让我的孩子差点胎死腹中!你口口声声说爱我,可是事实呢!你妻妾成群,当然,你如今是九五至尊,我有何资格说你,可你偏要我也爱你!”
“朕到底哪里比不过一个死人!”
余月初苦笑,说得决然:“你哪里都比不过他,你更比不过那个永远温润,待人有礼的少年。”
前半句裴悬听了那么多年早就免疫了,可是后半句,那个少年,让他一瞬间有如万箭穿心,那是曾经的他。
“我们早就回不去了,皇上还不明白吗?”
裴悬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,嗤笑一声:“回不去了?朕说回得去呢?”
余月初摇摇头,声音波澜不惊:“还不明白吗?方才臣妾在外头候着,皇上跟时将军的对话,臣妾都听见了,”她缓步靠近裴悬,“皇上提到了时将军的妻子,那女孩臣妾曾经见过,她来告御状的时候见过一次,臣妾与她的姐姐是自幼一起长大的,她六七岁的时候,臣妾也见过。皇上说,她如今的地位太可惜了,配不上她的才学,更配不上她的刚烈,可是皇上,了解她吗?她不过是个孩子,如今边关战事吃紧,派时家去打仗是早晚的事情,可是皇上以为时怀瑾战死,沈昭黎就会乖乖就范吗?”
裴悬的心就像被她剖开一样,展露在殿内,片甲不留。
“我们早就回不去了,你爱的也不是我。